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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华裳站在他身边沉默不语,她恨极了无用的朝廷,一城又一城地让,只为坐稳那无用的宝座,尽享人间奢华之乐。可她面无表情,甚至当阿勒楚揽住她肩膀时,还特意向他靠了靠,故作娇羞道:“恭喜王爷。”
阿勒楚看着她的虚情假意,却并不与她计较,他们之间,隔着国恨家仇,永远无法比肩。只是此刻践踏她的尊严,令他生出了万分的雄壮气概来,天下和她,都要征服!
阿勒楚要在开拔前再体验一次权利之乐,于是又命人将人从各自家中赶出来,再造一个良清“盛世”。熙来攘往的街上,那些惊恐的目光,令他快意。
“看到了吗?他们怕我。”阿勒楚对叶华裳道。
“无论是怕是敬,这良清城总归是王爷的了。”叶华裳轻笑说道。她知晓此刻松江府的守军已经向霍灵山挺进,那被包围的霍灵山将成为一个巨大的坟墓!她的心滴着血,不知这山间围剿的残忍何时会结束,只是不停念着佛经,期盼天能再降一场又一场大雨,将这人间的路全然堵死!
“我问你,你可认识谷家父子?”阿勒楚突然问她。
“年幼时与他们有过几面之缘。”
“那你可知,你朝有一位奇商白栖岭,号称能造神兵器,能制盐,在江湖上有神奇传说。你可认识他?”阿勒楚又问,而他的身体也缓缓转向叶华裳,一双眼攫住她视线。
“有所耳闻。”叶华裳含笑看他,嗔问道:“王爷为何这样问?”
那一日她高热,尽管在刻意保持清醒,她以为自己保持了全然的清醒,却还是在那么一个完全可以忽略的瞬间,嗫嚅了一句“白二爷”。阿勒楚是何等人?他闻言不动声色,知晓叶华裳的心属于别人,从而酝酿一场杀机。他命人去查可有“白二爷”这等人,最终得知了那曾在京城和燕琢城搅动风云的白栖岭。
阿勒楚心在天下,却也容不得枕边人这样羞辱她,此时微微一笑:“那可是位奇人,改日抓来与王妃助兴。”
言罢住嘴,再不肯多说,空留叶华裳一人思索。
而眼前的官道之上,一匹骏马快马加鞭而来,到了阿勒楚面前便呈上一封信,阿勒楚拆开看了,冷笑一声,后又摆手:“出征!”
鞑靼大军,连同松江府守军,在五日之内,便将霍灵山围死。
而在此前,谷家军的人已籍由多个契机遁世,此刻的霍灵山上只剩谷翦带着一群死士,拼上性命要将这出大戏唱完。
谷翦的马又在校场上一圈又一圈地跑,大将军白色的胡须被秋露打湿,挂着晶莹的水珠。他的马在地上踏出灰尘,一圈又一圈,由远及近,又南到北,四面八方。无人上前拦他,死士们安静擦着手中的剑,又摸了领口那一粒毒药。
谷翦的马跑出了惊天的气势,鞭子一扬,满山间尽是回响。不知跑了多久,大将军下马了,站在高处放哨的人低头看,大将军跑出了一个大好河山!
死士们都与大将军征战多年,此刻无一人害怕,无一人后悔。
倒有人提议:可否将大仓里最后一点酒喝了?
谷翦笑道:“好主意!”
开仓拿酒、篝火燃起、欢声笑语。有人忆起当年随谷翦千里奔袭,那真是一段峥嵘岁月!谷翦则摆手:“过去了!大丈夫能屈能伸!功名利禄不过过眼云烟!”
也有人说起大将军某一次大战之中差点被砍头,最终那大刀将头发连根切掉,从此大将军再不许人碰他的头,只有那没有眼色的孙燕归敢在大将军头上拔下白发!谷翦又笑:“人非圣贤,孰能无怕?那一次当真吓破了老子的胆!”
又有人说这次举兵来燕琢,明知是死路,却还要来,如今回看,不后悔!不然在哪都要被那些歹人害死!谷翦叹道:“时也!命也!只是百姓可怜,成为别人的玩物、棋子。”
他们闻言愤慨,仰头喝了碗中的酒!那酒顺着腮帮子留下,落到壮士的铠甲上,留下了一朵忠诚之花!再来一碗罢!这一碗,再无什么话,碗磕碰到一起,响声此起彼伏,又仰头干了,最终起身将碗摔在地上!
摔碗了!意味着再不回头!连一句来世相见都没说!
谷翦一步步走上天梯,远眺这人世的烟火,征战一生的大将军终于落下泪来,想到他一生的出生入死都如梦一场,这世道竟比从前还差,大将军捶胸顿足!他恨!他怨!他双眼通红地怒骂这恶臭的朝廷!最终,他力竭了,抹掉泪水。
披挂上阵之时,满头华发被遮住,身姿尤为刚毅,仿若回到他此生第一次上战场。别人还没有反应,而他举起小小的缨枪,大喊一声:“杀!”
这声杀势如劈竹,将霍灵山的一草一木劈成两半,仿若人间无人记得,那些草木也会记得,在这里,一个将士埋下了自己一生的忠骨!
而在此刻,谷为先在额远河对岸放出了第一箭,忽如一夜春风的谷家军突然盛开在额远河对岸,鞑靼的兵器库、粮草、以及成群的牛羊马匹,纳入谷家军的麾下。当他们攻打额远河对岸的消息传到阿勒楚这里,他再赶回去已是来不及!阿勒楚竟不知那讲究血浓于水的汉人,最终会置血亲而不顾,另杀一条生路去!
而白栖岭,行至对岸,一直向深处走,走进了草场的腹地。跟随着他的懈鹰和柳公,始终跟随着他。他们将会一直走,直至见到鞑靼的君主,与他进行一笔旷世的交易。商人白栖岭,由南到北、由东到西,没有他谈不成的生意。他笃定自己会赢,只是不知会以何种形式。
这场仗打了月余,鞑靼大军和松江府守军无论如何想不通,谷家军那些人去哪了,为何山间剩余的死士那般的英勇,他们为何要战至最后一口气,宁愿吞毒而亡,而绝不做败将!鞑靼大军和松江府守军也想不通,为何那已过古稀之年的谷翦会这般骁勇,他们在山间追了他整一个月,方在一处溪水前围堵住他。
谷翦对此并不意外,他从容地喝了水,又用溪水净了脸和手,在他饱经风霜的脸上,密布着风霜纹路。当他看人之时,目光炯炯。这是阿勒楚在战场上第一次与谷翦当面,当年他两次千里奔袭,其中一次赢的就是阿勒楚的父亲。此刻阿勒楚看着这个打败过自己父亲的大将军,心有犹有敬意。
他上前一步,对谷翦抱拳,有心带他走,让他成为鞑靼的战俘,自此他阿勒楚将威名远播。谷翦却早已自定生死,舌头一咬,鲜血流出,他放声大笑,血从他的嘴里流了出来。
阿勒楚惊恐,再向前一步,来自松江府守军的一人猛然蹿出来,砍掉了大将军的头。
大将军生时不许人碰他的头,死时犹睁着大眼,在场之人哪怕过了数十年,哪怕临死前,都没有忘记那一日。大将军谷翦的目光深深看进他们灵魂深处,好似在问他们可曾为自己的不忠不义后悔!
阿勒楚怒吼一声,提刀斩断了那人的头,鞑靼大军毫无预兆在这里展开对松江守军的屠杀。已死去的谷翦好似意料到这一切一般,他的眼里突然流出了一滴血泪。
秋风在山间吹着,一阵又一阵,将血腥气带往山间每一个角落,也将谷翦的目光带往每一处。这目光总在提醒世人:在此乱世,不妨战一场,战至死!
那风也将谷翦的目光带到了京城,新帝娄擎正站在城墙之上远眺属于他的人间,此刻他似乎敛去了杀气,极力让自己有一副帝王之相,极力让自己显出悲伤,好似谷翦的战死与他毫无关系,他甚至赐字“满门忠烈”四字,挂在了谷家位于城北的院门。他按捺心中的狂笑,看着他的江山,从此那些不屈的骨头都要在他面前卑躬屈膝!
而那风,也将谷翦的死信吹给花儿,她想起他说:谷家军没有女战士,你很好,你可以选择为自己起一个名字。她说:我要叫孙燕归!花儿放声痛哭,“燕好们”不知她为何这般难过,却也站在她身边,与她一起哭了起来。可花儿却擦干眼泪,对她们道:“别哭了,从此谷家军就有一支女子军队了!这世上唯一的女子军!且让我们在这乱世里为自己战一次罢!”
最后,那风将谷翦的死信吹到了额远河对岸,谷为先站在那,看着远处自己的家国,放声痛哭。他吹起一副号角,自此一生的征战,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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