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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叫焦泗隐快走,自己却已不及上船,当即一弯腰,却用一手撑地,一手遮天,来了个‘铁牛耕田’。焦泗隐已知这下麻烦大了,只见那顶披风虽已将杜淮山接住,杜淮山的人影却被罩在其中不见。焦泗隐正犹疑在走与不走之际,那来人用一招‘乱披风’困住了杜淮山后,人已向他扑来。焦泗隐和杜淮山相交多年,就是从没听说过他说过什么“鹰击长九,枭舞低三”,更不知让自己这个老搭挡“洞明手”也骇然变色的什么“龙虎山上的九大鬼”是谁,但见来人一出手仅以一袭披风就能将杜淮山困住,那是从未有过之事,当下将橹往王木手里一交,叫了一声“秦兄”,先就一招攻去。他这许多年已很少出手,本人绰号‘练达剑’,但剑已弃用多年,这一下便以掌为剑,直向那人刺去。他叫一声秦兄,是当因为此之际,敌忾同仇,叫他帮忙操舟。没想他一招掌剑刺出,对方人己不见,先冲秦稳发了一招,秦稳‘哼’声一接,秦稳在地,对方在半空,秦稳却被逼得退了半步。焦泗隐一急,当下拨剑,他的剑就藏在他的旱烟杆里,那人却闪过了,只接连向秦稳下手,秦稳稳扎稳打,却不觉就要被他迫到了岸上。焦泗隐也未想到此人竟会如此棘手,好一声喊:“好!”手中剑再不留情,倾力而出,那人便已无暇再攻秦稳,一转身手中长袖就向焦泗隐剑上拂来,他袖中也不知藏着什么,只听‘叮’地一声,焦泗隐的剑已荡开,那人接着就是出手进招,焦泗隐只接了一招就觉出对方的压力。焦泗隐出道三十余年,还是头一次在别人背后进招,却在一招之下就被对方封过而且马上出手反攻,他这下亲自动手才觉出那人的厉害。
这时杜淮山终于破开了那披风,一跃而至,口中叫道:“焦贤弟,他是龙虎山上人,绝不可大意。”
登时,秦稳、杜淮山、焦泗隐三人已成三角形将那来人截住。从头至尾,也就一瞬间之光景,这人居然一出手就已迫得船头三大高手人人出手,还隐占上风,成功地拦住了他们上船渡江的念头,在场人心中不由都懔然一惧,——这人是谁?竟有如此能为!龙虎山上人又是什么意思?
杜淮山却不愿多等,叫道:“秦兄,你走,焦贤弟,你留下,咱们老哥俩儿见识见识张天师座下的九大鬼,王木,开船。”
他口里说着,手下不停,一只手转眼已呈淡金色,想来就是三娘特意提过的‘洞明手’了,更不迟疑,直向那人背后击去。焦泗隐也不敢怠慢,长剑一挺,就出了手,对秦稳道:“秦兄,你请”。
那人嘿嘿道:“来不及了!”双袖飞舞,已和杜焦二人交上了手。当此之际,秦稳照理绝无先走之理,不由一时沉吟,却一皱眉,拱首道:“多谢二位了,二位的人我一定帮忙照护。”
金和尚怒道:“谁要你护了!”就要扑上岸来,却被王木一把拉住了,说:“和尚,咱们另有要事。”
金和尚一楞,叫道:“什么要事?你怕死你先走。”但心中知那王木绝不是怕死之人。就在此际,又一人影扑来,已和秦稳动上了手,明显的秦稳占不了上风。那边杜焦二人喝道:“王木,快走,记着我吩咐的话。”
那边王木就要开船。镖局那浓眉大眼的小伙子见秦稳已被困住,待要上前,秦稳已叫道:“大牛子,别管我,先走,记得东西一定要捎到我淮北的老家。”那小伙儿一迟疑,便不下船了。这时杜焦二人已把先来那人逼下了船,秦稳则拚力将另一人缠住,却明显落了下风,王木起锚开船,那瞎子祖孙吓得缩在一边。
船方动了一动,忽然船头上空一暗,第三个披了一件长披风的人扑上船来,直指王木,要阻止开船。杜淮山吸了一口气,象吃惊已极,叫道:“天!龙虎山上九大鬼今天居然来了三个!老配幸何如之!”三娘子一直在掂量局势。这时一声不出,一匕首就已向那来人刺去。来人也没想到他一介女流,居然出手如此狠辣,口中‘咦’了一声,手中全力击向王木的一招便缓了一缓,金和尚得空得以一杖打来,他一手格开金和尚的禅杖,左脚就向另一边扑上来的镖局那小伙儿踹去,犹余一支手就拍向王木操的橹,那橹是经年的黄杨木浸了桐油做的,坚实异常,看他的架式竟象要将之一掌拍断,他若得手,这一船人都休想走了。
王木双手一沉,用腋窝夹住了那橹,却用双手一齐向那人击来的手扭去,他生性坚忍,才接下这一招来一双虎口就如炸裂了一般疼痛难忍,但口中大叫道:“出手”,金和尚更不多话,一杖又向那人头顶击去,张家那三兄弟一向反应慢一点儿,这时才会意出手,三根扁担就已砸出,那人本想先废了王木一双手,这时只有先避了金和尚那一杖,避过后,左手却被镖局那个浓眉大眼的小伙儿缠住了,张家三兄弟那三扁担他又击了过来。不过他看了那扁担来势一眼,就且不管它,任由它们砸在身上,只把双眉皱了一皱,立意要废了王木那双手。这时适才被逼退的三娘却抓住时机,忽然欺身而上,一出手就是一招以命相搏的‘玉女投梭’,合身向那人投去。她出手很有一些骆寒的风格——但求一击,别无所计。那人双目一凝,再次惊觉小看了这个女人,忙右手卸力,放了王木却也已不及还手,却一掌带住了金和尚的禅杖,将金和尚连人带家伙一齐向三娘刺来的一势挡去。三娘当场一弯,但她这空中转势究竟远不如骆寒的‘九幻虚弧’,准头已歪,那人趁机一脚已踢翻王木,左手也伤到了镖局那伙计,但后背一凉,一袭披风却被三娘子一匕首划开了一道长缝。
他一惊,却沉稳下来,并不暴怒,反后退一步,他没想到这几人连同那女人都这么棘手。其实他惊,船上之人更惊,除了王木和金和尚,他们以前都没见过彼此的身手,这下一见,才发现同行的人个个出手都不俗。但就算这样,己方这七人倾力而出,片刻之间,却已伤了两个,其余几人也是胸口起伏、气息不匀,却只划开了对方披风一道裂口,不由手心齐齐出汗,不知这一战会是如何结果。
岸上那先发动的人已‘嘿嘿’笑道:“老七,你的披风也破了?就老二的还没破呢,咱老哥俩儿可是把天师传给咱们的宝贝都折了,怪不得吴奇那些笨蛋会失手,点子果然扎手。”
船上这人只冷‘哼’了一声,双眼阴阴地盯着众人,忽然就腾身而起,众人只觉眼一花,只见他披风一抖,一下就罩住了张氏兄弟三人,直向岸上带去。他原是看准众人中数他三人功夫较弱才出的手。却是镖局那小伙儿反应最快,一扑而上,当场缠住了那人的左手,他象极能估算此时形势,知道凭自己一人绝难应付,也不贪战,只一心一意让那人腾不出左手。他这种性子和王木极为配和,王木百忙中还和他相视了一眼,却极默挈地缠向那人右手,让他腾不出手加害张家兄弟,加之他的披风已被三娘刺破一口,张家三兄弟在他‘铁披风’下一时也还支撑得住。三娘还是一剑盯住了他的背后,她力弱而招险,不敢和他硬拚,却如附骨之蛆一般,不叮死对方绝不撒口,但就是这样,六人还是不约而同被迫被对方带到了岸上。那人双手却并没全被王木和镖局那伙计完全缠住,犹有余力,这时却轮到金和尚大喝一声,跃到他面前,和他迎面对拚。也当真只有他有这番粗豪胆色,只见他呼声连连,杖风冷冷,打得最是热闹,剩下几人却一声不吭,偶尔有三娘一声娇叱为自己助势,张家三兄弟在披风中苦苦挣扎,最大的压力却是王木和镖局那伙计担下了,他两人脸上汗水不停地流,一得一失只有自己知道,知道自己只要一招失错,不光危及自身,另几人就可能马上命丧倾刻,只有咬住牙全力顶住,死不开口。
他们这一拨拚得最是惨烈热闹,杜焦二人那边、以二对一,似是隐隐占了些上风。但他二人心下忧急,只想二人联手,先做掉对方一个,再对别人援手。他们对手偏偏也是如此想法,想把对方最吃紧的杜焦两个角色拖住,叫自己两兄弟先得手再说。杜淮山与焦泗隐多年搭挡,配合无间,但却也越斗越心惊,没想到以他们一掌一剑,合力出手,也只略微占了上风。他们三人都招式花巧,斗得最为好看,秦稳那边却已变成拚掌,一招招只是闷打,但最先决出生死的只怕反是他这里,而且、好象他还落尽了下风。
众人心中其实已知渡江无望了,能袖手闲着的只有沈放和那瞎子祖孙两个。瞎子看不见,小姑娘看不懂,也还好说。沈放毕竟有些阅厉,虽不懂武艺,却也看出已方已落尽了下风,不由连连搓手,要不是怕上场添乱的话,他真恨不得插手。
这时杜焦二人问道:“王木,你走不走得了?”
王木‘嘿’了一声,道:“走不了,我们也已经不打算走,先拚掉他们再说,拚掉一个是一个。”
他虽处危局,但极为冷静,知道当此之时,一个心态可能关及所有人的生死。——如果局势不许,还一心想走,已方众人可能会心态燥浮,杜焦二人可能冒险出手。明知不可为,还不如定下心来,死战到底,也许还能拚一个不知鹿死谁手。
杜焦二人一听,长吸了一口气,手里招式却慢了下来。这时出手已是死战,不图退走了。
场中诸人均心态黯然。那边岸上,不一时,诸铁骑已飞驰而至。杜淮山抽空瞧了一眼,更感绝望,冷笑道:“好啊,缇骑三十二卫的六飞卫居然也全到齐了,焦老弟,咱老哥俩儿今天面子大了,居然劳动了这么多高手。”
众人一听,已知今日必然无幸。只见那几十匹马‘咴’的一时一齐刹住,领头的果是六个人,虎视眈眈地把众人看着。杜淮山冲对方遥遥开口道:“缇骑袁老大真要把我老头也留在江南吗?”他一向和和气气,但这一开口,声音沉沉荡荡,极见功力。
那边当前六人也即杜淮山所云‘六飞卫’中有一人抱拳答道:“不敢,袁老大没这个吩咐,只是、困马集中之事听说杜前辈也在场,袁大哥叫把所有人都留下,做个见证……”
他一句话说完,杜淮山知道为了袁老二这事,淮上义军与朝廷缇骑之间一向以来彼此容忍、井水不犯河水的局面算结束了。他不再答对方的话,却仰头看了天上一眼,落日溶金,天上白云都带了一层金边,他心中想的却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另外一个念头——易公子此时已经左支右绌,真还当得起自己再给他添上缇骑这一个对头吗?自己这江南一行,本为镖银而来,却一再失误,是不是老了老了,真没用了,连事都不会做了?
他脑中一想及那人,心胸反而一开,他那‘洞明手’本来要练的就是世事洞明、泰山崩于前而无所动于色的那种境界,这时心底一寂,出手空空明明,坦荡无垠,连他对手都觉到了,但那却不是压力,而是一种无所不在、令人茫然的气息,焦泗隐看了看杜淮山一眼,知道这个老伙计是真打算把一条命都拚在这儿了。
忽听见得、得、得地一阵响,有一个人喃喃吟道:“波上马嘶看棹去,柳边人歇待船归。”那声音空空落落,清清荡荡,似是有无限思虑。船上小姑娘眼中便一亮,只见那姓骆的少年赶着那辆马车一摇三晃地正行向这边。岸上众人人人都被那三拨打斗吸住了目光,所以还是那小姑娘第一个发现了骆寒的到来。不知怎么,他一来,她的心底就松了口气,不知不觉的,他那“共倒金荷家万里”的一剑已永生永世地印在了她的心里,不管别人怎么说,敌人多强大,她都相信只要他在一切就会解决的,——因为、他是她的英雄!
那边六飞卫正看着场中激斗,忽见他们真正要找的正主已经到来,不由心下齐都一紧。要说这缇骑中人,平时个个眼高于顶,何况这六飞卫还是缇骑中高手中的高手。在朝在野,白道黑道,江湖绿林,能让他们看上一眼的人真少之又少,甚至缇骑之中,他们对彼此也未见得看着顺眼,心中服的往往也只一个袁老大。那少年若只是杀得冯小胖子、鲁好、尉迟恭乃至丛铁枪几人,他们心里还未见得对他如何买帐,可他居然能单人只剑,在铁卫如林中先斩了快刀田了单,杀了吴奇,死卢胜道,最可怕的是还重创了阿福、剑废了七巧门下第二代中第一高手袁寒亭,而且袁老大的得意弟子‘老莱儿’孙子系也在一侧,一战身死,这就太可怕了!——一见他来,六飞卫之首忙一挥手,叫两边铁骑散开,围成了一个半圆。那少年人只管低着头赶车,毫不介意地就走进了他们设伏的圈子。那缇骑中人俱都好奇,要看看这个让这么多年从未失手的缇骑损兵折将的人到底是何形象,齐齐睁大了眼向他看去。那少年却一直垂着头,向晚的余光照着他淡褐色的脖颈,有些妩媚,有些沉静,甚至有些孩气,但隐隐然,又有一种纵横睥睨、激扬勇决、虽千军万马当前、却凛然不可轻犯的豪气。
一时场中一寂,那少年不说话,六飞卫也不说话。半晌那少年才忽扬首问道:“拦我做何?”
六飞卫手都按在各自兵器的柄上,凝神道“留人!”
那少年一抬眼,似是说:“凭你们?”
他这一眼眼神极为骄傲,六飞卫出道这么多年也还是头一次觉得胆寒,但觉得对方傲得有道理,也到这时才明白为什么袁老大飞鸽传书还不够,还要把他跟龙虎山上张天师打赌赢来的答应为他帮忙一年的‘六大鬼’中的三大鬼也派了来,看来袁老大如果他不是在庐州身有要事,都会立刻亲身赶来。
六飞卫为打破冷场,开口道:“那镖银呢?”
他们似是不肯多说一字,实为知道骆寒一击如电,猝然便至,而且出手全无先兆,怕多言有失。
那少年一笑:“不是给你们了吗?”
六飞卫冷冷道“都是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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