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旱。老天爷算是跟人较上劲了,你越盼雨,它越不给你下。狗日的天爷,狠啊。去年冬天只可怜兮兮落了两场薄雪,其实就是一场,另一场,地皮都没染白,就给夹住不下了。你想想,几尺厚的干土,一场雪咋够?解个馋也不够嘛。开了春,人们的眼睛全都干焦干焦的,天天盯着天爷望,一起点云,就寻思着天爷要开恩了,要救人了。哪知,它愣是不挤个尿珠子。
往年还来两场腾仓雨,对哄着人把种子撒地里,今年,地干得跟拿火炒过一样,种子都不让撒。
眼下已过了播种季节,辛苦的沙乡人赶着驼,扛着犁,到地里,又回来,天天如此。种不进去啊,妈妈日,绝了,绝绝了,活不成了。叹息声响成一片。
旱象的确非同一般,上上下下,全都陷入了焦灼中。种子撒不进去,这一沙漠的人,咋活?县上将情况汇报到市里,市里又将情况汇报到省里,汇报来汇报去,谁也想不出一个辙。天爷不下雨,水库又没水,喊两句抗旱的口号喊不来地的湿气,咋办?
县长李杨这阵子真是表现积极,空前的积极。半月来,他几乎天天泡在沙漠里。
李杨毕竟是一个政治上极度敏感的人。静等了一段时间后,可怕的事并没有发生,李杨心想,兴许是自己太过敏感,能有啥事呢,自己毕竟不是白俊杰,在钱上,干干净净,没啥把柄让人抓着。用不着怕,真是用不着怕。再者,与其坐等,还不如抓住这一时机,好好表现一番。李杨的脑子就是好使,对官场的灵敏度,也远在白俊杰等人之上。再者,李杨也怕龙勇,他如果再没作为,龙勇决不会听之任之。基于这些考虑,李杨决计将自己心里的事先放放,就算应景也要把这一关应掉。
具体事儿上,李杨有过几种考虑,但因种种原因都搁浅了。一开始他想再搞一场全县大抗旱,声势再造大点,比上次更大,人员再发动多点,甚至想过让机关一半的公务员下到基层,下到农户家中,帮农户想办法。但这个建议被否决了,新上任的县委书记说,不要老想着以运动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农民会烦,干部也会烦,搞运动搞不出水来。李杨对新来的书记,也是一肚子烦,书记比他年轻,是从市委直接派下来的。一开始他也想试探性地摸摸此人的底子,那次会上,他就出其不意地说:“那你说咋办?”
没想到人家没跟他争,轻轻合上文件夹说:“我们在座的各位先下去,认认真真跑上几个点,回来再议。”
于是就跑,李杨算是跑得认真,到了哪都住农户家,吃农户家,想着法子跟农户喧实话。没想,农户现在不稀罕这个了,去年那场大会战,轰轰烈烈,结果旱没抗掉,农户的羊却少了不少,鸡更是吃了个光。这次,有些人家索性把院门关紧,村支书喊死也不开门。
李杨犯愁了,他愁的,不只是跑不出办法,这样下去,他在沙县的地位,真是岌岌可危。李杨的人生再次遇到黑暗,而且这一次,怕是没人帮他,是好是坏,只能凭借他自己的本事了。
江长明再次被召进省城,现场会的日期已经定下,就在这个月底,还有许多准备工作,需要分头去做,江长明他们应该是最忙的人。
就在两周前,沙漠所的班子进行了大调整,派到所里当所长的,是院里一位中层领导,最早也是从沙漠所出去的,姓曾,很敬业的一位知识分子。交代完工作,曾所长笑着说:“长明,这位子应该是你的,你一推辞,院里只好赶着我这个鸭子上架了。”
“你千万别这么想,我这人,小打小闹还行,这么大的舵,真是不敢掌。”江长明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
曾所长告诉江长明,龙九苗的判决下来了,三年,他去看过他,精神很差,像是一下老了许多。
江长明无言。
曾所长又说:“孟小舟那边的情况也清楚了,估计判得会重,毕竟性质不一样。”说完,很沉地叹了口气,“长明啊,你说人这一生,到底该怎么把握?这次重回沙漠所,我突然感觉到,时光这东西,真能改变掉太多东西。”
曾所长说的是实话,他离开沙漠所时,刚刚三十岁,如今已年过半百了。二十年,这世界发生了多大变化!后来两人又谈起美国人罗斯,曾所长说,国际林业组织早就对罗斯产生怀疑,孟小舟走到这一步,跟罗斯有很大关系,不过罗斯跑了,他压根就没敢回美国,他把姓董的女人又给骗了一把,到目前为止,国际方面还没查到罗斯的下落。姓董的女人在国外待不下去,乖乖又回来了,目前已投案自首。
从所里出来,江长明本想去看看龙九苗,曾所长也告诉了他龙九苗服刑的地址。坐到车上他又想,见了面,咋说?再者,就算自己是诚心的,龙九苗会怎么想?算了,犹豫来犹豫去,他还是跳下车。
这个空气里飘着淡淡花香的春末的下午,江长明的心情有些暗淡,不知是曾所长告诉他的那些事感染了他,还是省城灰蒙蒙的天空压抑了他,总之,很不好受。他拖着有点疲惫的心往滨河路那边走,想去驼驼的“悲情腾格里”坐坐。好长日子,他都没见到驼驼了,也不知他过得咋样。快到黄河铁桥时,江长明拐上了林荫小道,扑鼻的花香涌来,熏染着他的心,他感觉困倦稍稍退去了一些。他在黄河母亲雕塑前默站了一会,还冲两个玩耍的孩子扮了个鬼脸。那个鬼脸扮得真是难看,跟真鬼没啥两样,一定是龇牙咧嘴,吓跑了两个孩子。
再往前走,他的心情便又回到先前的状态,这种心情困扰他已是很久,他想调整,却总也调整不过来。相反,生活中不断发生的变故,总在影响着他,让他本来就不快乐的心情越发不快乐。这个下午他再次想到了白洋,想到了跟她在一起的日子,那才是充满快乐的日子。江长明停下脚,闭上眼,使劲想了一会,忽然就有一种叫做泪的东西湿了双眼。人真是一种怪动物啊,这么长时间,居然忘不掉一段日子!刻骨铭心的日子!
再往前走,行人多起来,一到春天,滨河路便又繁忙起来,仿佛情人们总在迫不及待等着春天。可自己的春天在哪?这么想着,脑子里闪出一些面孔,很模糊,却又带几分清晰。江长明摇摇头,将她们一个个驱赶走了。
后来,他的眼前就闪出一个极为清晰的影子,思维也随之定格在肖依雯身上。他想了良久,终还是没有勇气拿出电话。
他更为沮丧地往前走,快走过儿童公园的时候,江长明猛地看见林静然。是林静然,披着一头长发,坐在柳树下那张长椅上,身边是位年轻英俊的男士。从两人谈话的动作看,像是在恋爱。
江长明的步子僵住了,不知是该走过去,还是该悄无声息绕开。
从那座楼走出来后,林静然主动提出离开省政府,周晓哲让她选单位,回沙漠所也行,去更好一些的单位也行。林静然既没选择回沙漠所,也没挑所谓的好单位,她出人意料地选择了孤儿院。
听到这个消息,江长明的心猛地一疼。这世上,怕是只有他能理解,林静然为什么要去孤儿院。
林静然是位孤儿。很小的时候,一场车祸夺去了她父母的生命,她先是被寄养在叔叔家,后来跟婶婶有了矛盾,没法在叔叔家生活下去,便去了孤儿院。上完小学,该上中学了,她在乡下的姥姥找到她,将她带到了乡下。那是一位慈祥的老人,江长明见过她,是白洋带他去的。姥姥靠着养猪还有到城里捡垃圾,供她念完了高中,然后就一蹬腿走了。林静然的大学念得很苦,一半靠自己打工,一半,靠亲朋接济。有段时间,她是在白洋家度过的,这也是她为什么能那么早认识江长明的原因。可惜,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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