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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澈直白道:“孤自是主将,但陛下将南军尽托舞阳侯之手,北军则由贺祎胞弟贺斌统领。卫尉么,自然还是父皇的老人杨宁。”
魏钰庭有些担忧道:“那么大司马门是谁来守?”虽说南北两军掌长安军事,卫尉独掌宫禁,但是这些力量都是只掌兵不掌器,说白了就是手里没家伙。前朝宣帝发动宫变,第一件事便是夺取武库,武装力量,这才发挥了毁天灭地的效果。而要夺取武库,便绕不开地要攻打司马门。
元澈深知其中利害,因道:“既如此,孤母族中除了冯让,倒是还有冯谏可用。”
魏钰庭道:“那便请太子出征后上书陛下,命其为司马门都尉,另择骁勇补之。”光换了主将也不稳妥,最好把司马门的士兵全部换血。至于换血的筹码,便是太子领重兵在外,这是实打实的绝对力量。其实若细论,这些手段说是胁迫君上也不为过。但时至今日,魏钰庭也感受到皇帝对于太子的崛起已经抱有不小的警惕之心。
“詹事有心。孤这几年虽说已有起势,但掣肘也有不少,昔日天伦,亦难回顾,有时倒不如渤海藩在御前体面。”元澈心中虽颇感欣慰,但亦发牢骚之语,所幸将今日殿中伪造信一事也说与了他,后言道,“今日殿前言及陆归降魏一事,父皇回护陆家已是过甚,正是中了陆氏算计。”
思忖片刻,魏钰庭终坦率道:“臣对最近陛下所下的诏命略有耳闻,陆家注定要被陛下启用,启用的原因无非集权二字。”
“魏钰庭,你好大胆。”元澈并不愤怒,只是微微侧身,声音低沉。
魏钰庭面色不改,继续道:“殿下,削藩,只是第一步,削了强藩,才有能力削强臣。如今秦氏独霸冀州,薛、贺等家盘踞关陇,皆是尾大不掉。而殿下现在又何尝不是今上眼中的强臣呢?但要削强臣,除了解决强藩,还要培植新的强臣。陆家可以说是最合适的一个,并且长期内也无法找到替代。陛下之所以在劝降陆归之事上如此刚硬,只怕是不愿让硕果仅存的潜力强臣落入殿下股掌。殿下恕臣直言,殿下只怕对陆氏嫡女有意吧。”
元澈心中一动,面色却依旧平静如水,良久之后方沉声道:“的确有意。”
魏钰庭听后默然良久,复道:“陆氏深谙权政,玩弄今上心性于股掌之间,依臣之见,除却自身天分使然,只怕在长安早就有自己的人脉网络。殿下,逆风执炬,犹有烧手之患。对于陆家,殿下不应走动过近,即便心中再在意,也当深埋于心。不然,殿下的执念只会让今上对殿下更加堤防,稍有不慎,只怕更有戾园之祸。”
魏钰庭这番话也算是为他做足了考虑,元澈不是不明白,不过即便是烧手之患又如何呢。早在两年前,秦淮河水之堤,春风掀起她衣裾的那一刻,丝絮流连她青丝的那一刻,她抬眸转瞬的那一刻,她声如戛玉的那一刻,自己便知道,除了江山,他想要的还有更多。
除了她的素面朝天,他还想象过她红妆,梅花妆,庸来妆的模样。除了她的青衫雪裙,他还想看她穿湘妃色,梧桐彩,凤冠霞帔,华服九重。除了她的低头浅笑,泪眼阑干,他亦想看到她红烛下的醉酡,对镜描眉的安好。
至于戾园之祸么……呵,自皇权被世族倾轧,父皇放手让他自己去沙场搏命揽权的时候,这柄自救的屠龙刀终究会化为双刃剑。权力在手,掌权之人便不能由自己左右,父子嫌隙已然注定,又怎么能怪她?即便被利用,谁又能忍住,不为她皓腕之下翻覆云雨的手段击节赞叹。
元澈收回思绪,最终淡淡一笑道:“多谢提醒。”
魏钰庭恭谨道:“分内之事。”
听太子刚刚那句话轻轻带过,魏钰庭便知道他不愿再让自己过多介入此事,识趣地告退了。
众人散去之后,元澈便一股脑地躺在榻上。他不是很困,但是却非常累,冬天的地龙一烧起来,榻上也是滚热的,更让人觉得躁得慌。他依旧让人点了陆昭给他的衙香方,仿佛只有白檀的清冽,方能减缓周遭带来的窒息感。周恢给元澈盖了好几次被子,见都被踢开了,索性将窗子留了个逢。过了好一会儿,元澈也迷迷瞪瞪地睡了,空气冰冰凉凉的,这种感觉不知为什么,让他很是贪恋。
恍惚中,元澈似又见到那张温柔熟悉的脸,螓首蛾眉,玉钗横挽,那是他的阿娘。她怀里抱着还是婴儿的雁凭,一边笑靥如花,一边命宫人给他拿蜜酥。烛火微明,然而只是一瞬,人与光俱灭。黑暗里,一个声音清越无匹,如冰似玉:“殿下,现在不是做梦的时候。”
次日天还未亮,陆昭在椒房殿拜别帝后。她虽定在宫中小住,却并无资格参加册封大典,如今更领了联络兄长一事,所以仅在早饭时与帝后见上一面,恭贺行礼,也算是全了家族心意。
魏帝言语间多是安慰皇后说昨日自己无意失陪,然后似闲聊一句道:“朕记得你也曾遴选女侍中,如今事多,倒把这事搁下了。今早皇后提起,不如等你功成归来再议。朕看你也是极聪明的人,想必能胜此任。你姑母时常念着你,如此,也能相伴长久。”
陆妍目光慈爱,亦笑道:“相伴长久又能到几时,女儿家终究是要嫁出去的。莫说是旁人,家兄如今也常念叨着,昭昭已十八了,虽说公侯不比寻常人家,但即便如此在议婚的娘子里,昭昭也算是晚的。家兄想着最好商议的快
些,明年便要出嫁方才踏实。”
魏帝道:“那朕倒有一拖延之法,不若将昭昭嫁进咱们皇家。她先前与五郎也算有过婚约,就是中间被战事搅合了,不然如今也成了。正巧昨日保太后还说,要留五郎在京中长住些个,大抵也是要议婚的。依朕看,昭昭就很好。五郎轻浮顽劣,须得像这样的娘子才能降得住她。仔细算算,从筹备到建成藩王府,倒还有个三年时间。卿卿觉得如何?”
此时陆昭面色惨白:“回禀陛下,先前臣女已与五皇子书面退婚,太子殿下便是见证。”
魏帝却大笑道:“小孩子家玩闹。太子诳你,你竟看不出么。朕记得太子回来时还说呢,当时你眼见着都要掉泪珠了,觉得当时这样哄你玩,也不大妥当。”这事当然是没有的,不过陆昭目光泫然的场景,确实绣衣属的邸报里告诉他的。
陆昭不料魏帝以玩笑解局,亦是有口难辩,当时之所以故作委屈,是因为越是如此,越有可能退婚成功。更何况以当时陆家的境况,被魏国退婚难道还要开怀欣喜么?思索许久,陆昭只得转圜道:“陆氏遗族降臣,自是卑流,当时已知无缘侍奉天家,遂有遗憾羞愧之感。”
魏帝此时忽然正色道:“有无缘分,自有佛祖定夺,奉天承命,只有朕来定夺。你先去罢,此事回来再议。”
陆昭觑了觑帝王逶迤在地的玄色袍服,终究俯首,道了一声:“诺。”
宣明殿的《太和》礼乐方息,含元殿内《休和》的缥缈柔然之音仿佛缱绻于宫墙之上的流云,声势之浩大贯穿整个宫宇。魏帝与陆妍双双立于殿内御座前,礼官献上金宝金册,念了诏书,再由魏帝将皇后宝印示与众人。
玉阶下,众人山呼祝词颂语,元洸倒是心不在焉。陆昭今早从椒房殿出来的时候,元洸看见了她。不同于进宫的第一日,她穿了一件湘妃色绣梧桐花浮光锦深衣,银线勾勒出了梧桐淡淡的形迹。她很美,但是这并不是他喜欢的颜色。
他喜欢明艳亮丽的事物,越是繁艳华美越好。他会用最美的语言赞美它们,但是摒弃与厌烦来的也同样快。他早年很是喜欢楚国的一位公主,楚人狂,吴人狷,陆昭并不像自己会喜欢的类型。
可是那日,他偏偏跑到了那辆马车前,淬不及防地掀开帘子看了好一会儿,也不说话。她那副表情,淡漠,却又对自己嫌弃至极。他回宫后便想,没有了自己,她怎么能活的那么好。
他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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