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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金百年(第2页)

巴金又不是胡适、林语堂、徐志摩、钱锺书这样的“西派作家”。他对世界文化潮流并不陌生,但从未领受过中国现代崇洋心理的仰望,从未沾染过丝毫哪怕是变了样的“文化贵族”色彩,基本上是一种朴实的本土存在。

上述这几方面与巴金不同的文化人,都很优秀,可惜他们的作品都不容易通过阅读在当时的中国社会有效普及。当时真正流行的,是“鸳鸯蝴蝶派”、“礼拜六派”、武侠小说、黑幕小说。现在很多年轻人都以为,当时鲁迅的作品应该已经很流行。其实不是,只要查一查发行量就知道了。在文盲率极高的时代,比例很小的“能阅读群体”中的多数,也只是“粗通文墨”而已,能从什么地方捡到几本言情小说、武侠小说读读,已经非常“文化”。今天的研究者们所说的“深刻”与否,与那个时候的实际接受状态关系不大。在这种情况下,巴金就显得很重要。

巴金成功地在“深刻”和“普及”之间搭建了一座桥梁,让五四新文化运动中反封建、求新生、倡自由、争人道的思想启蒙,通过家庭纠纷和命运挣扎,变成了流行。流行了,又不媚俗,不降低,在精神上变成了一种能让当时很多年轻人“够得着”的正义,这就不容易了。

中国现代文学史有一个共同的遗憾,那就是,很多长寿的作家并没有把自己的重量延续到中年之后,他们的光亮仅仅集中在青年时代。尤其在二十世纪中期的一场社会大变革之后,他们中有的人卷入到地位很高却又徒有虚名的行政事务之中,有的人则因为找不到自己与时代的对话方式而选择了沉默。巴金在文学界的很多朋友,都是这样。

完全出人意料,巴金,也仅仅是巴金,在他人生的中点上,又创造了与以前完全不同的新光亮。他,拥有了一九六二年五月九日。一个看似普通的发言,改变了他整个后半生,直到今天。

就在这个重大转折的一年之后,我见到了他。

因此,我的这篇文章,接下来就要换一种写法了。

我是十七岁那年见到巴金的。他的女儿李小林与我是同班同学,我们的老师盛钟健先生带着我和别的人,到他们家里去。

那天巴金显得高兴而轻松,当时他已经五十九岁,第一次亲自在家里接待女儿进大学后的老师和同学。以前当然也会有小学、中学的老师和同学来访,大概都是他的妻子肖珊招呼了。

武康路一一三号,一个舒适的庭院,被深秋的草树掩映着,很安静。大门朝西,门里挂着一个不小的信箱,门上开了一个窄窄的信箱口。二十几年之后,我的《文化苦旅》、《山居笔记》、《霜冷长河》等书籍的每一篇稿子,都将通过这个信箱出现在海内外读者面前。那天下午当然毫无这种预感,我只在离开时用手指弹了一下信箱,看是铁皮的,还是木头的。

巴金、肖珊夫妇客气地送我们到大门口。他们的笑容,在夕阳的映照下让人难忘。

我们走出一程,那门才悄悄关上。盛钟健老师随即对我说:“这么和蔼可亲的人,该说话的时候还很勇敢。去年在上海文代会上的一个发言,直到今天还受到非难。”

“什么发言?”我问。

“你可以到图书馆找来读一读。”盛老师说。

当天晚上我就在图书馆阅览室里找到了这个发言。

发言中有这样一段话——

我有点害怕那些一手拿框框、一手捏棍子到处找毛病的人,固然我不会看见棍子就缩回头,但是棍子挨多了,脑筋会震坏的。碰上了他们,麻烦就多了。我不是在开玩笑。在我们社会里有这样一种人,人数很少,你平时看不见他们,也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但是你一开口,一拿笔,他们就出现了。

他们喜欢制造简单的框框,也满足于自己制造出来的这些框框,更愿意把人们都套在他们的框框里头。

倘使有人不肯钻进他们的框框里去,倘使别人的花园里多开了几种花,窗前树上多有几声鸟叫,倘使他们听见新鲜的歌声,看到没有见惯的文章,他们会怒火上升,高举棍棒,来一个迎头痛击。……

他们人数虽少,可是他们声势浩大,寄稿制造舆论,他们会到处发表意见,到处寄信,到处抓别人的辫子,给别人戴帽子,然后到处乱打棍子,把有些作者整得提心吊胆,失掉了雄心壮志。

据老人们回忆,当时上海文化界的与会者,听巴金讲这段话的时候都立即肃静,想举手鼓掌,却又把手掌抬起来,捂住了嘴。只有少数几个大胆而贴心的朋友,在休息时暗暗给巴金竖大拇指,但动作很快,就把大拇指放下了。

为什么会这样?从具体原因看,当时上海文化界的人都从巴金的发言中立即想到了“大批判棍子”***,又知道他的后面是张春桥,张的后面是上海的市委书记柯庆施。这条线,巴金应该是知道的,所以他很勇敢。

但是,我后来在长期的实际遭遇中一次次回忆巴金的发言,才渐渐明白他的话具有更普遍的意义。一座城市在某个时间出现***、张春桥这样的人毕竟有点偶然,但巴金的话却不偶然,即使到中国别的城市,即使到今天,也仍然适用。

让我们在五十年后再把巴金的论述分解成一些基本要点来看一看——

第一,使中国作家提心吊胆、失掉雄心壮志的,是一股非常特殊的力量,可以简称为“棍子”,也就是“那些一手拿框框、一手捏棍子到处找毛病的人”。

第二,这些人的行为方式分为五步:自己制造框框;把别人套在里边;根据框框抓辫子;根据辫子戴帽子;然后,乱打棍子。

第三,这些人具有蛰伏性、隐潜性、模糊性,即“平时看不见他们,也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他们的专业定位,更是不可认真寻访。

第四,这些人嗅觉灵敏,出手迅捷。只要看到哪个作家一开口,一拿笔,他们便立即举起棍子,绝不拖延。

第五,这些人数量很少,却声势浩大,也就是有能力用棍子占据全部传播管道。在制造舆论上,他们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狼群。

第六,这些人口头上说得很堂皇,但实际的原始动力,只是出于嫉妒的破坏欲望:“倘使别人的花园里多开了几种花,窗前树上多有几声鸟叫,倘使他们听见新鲜的歌声,看到没有见惯的文章,他们会怒火上升,高举棍棒,来一个迎头痛击。”

第七,尽管只是出于嫉妒的破坏欲望,但由于这些人表现出“怒火”,表现出“高举”,表现出“痛击”,很像代表正义,因此只要碰上,就会造成很多麻烦,使人脑筋震坏。中国文化界的暴虐和胆怯,皆由此而来。

以上七点,巴金在一九六二年五月九日已经用平顺而幽默的语气全都表述了,今天重温,仍然深深佩服。因为隔了那么久,似乎一切已变,***、张春桥也早已不在人世,但这些“棍子”依然活着,而且还有大幅度膨胀之势。

巴金的发言还隐藏着一个悖论,必须引起当代智者的严肃关注——

他是代表着受害者讲话的,但乍一看,他的名声远比“棍子”们大,他担任着上海作家协会**,当然稿酬也比“棍子”们多,处处似乎属于“强者”,而“棍子”们则是“弱者”。但奇怪的现象发生了:为什么高举着棍棒挥舞的“弱者”双手,总是那么强蛮凶狠?为什么战栗于棍棒之下的“强者”生灵,总是那么羸弱无助?

和结婚对象成为室友之后  春满京华  我和灵魅有个约会  我和迷糊女徒弟的修行日常  致给心里的他和她  野火燎原  一切皆是命  摊牌了,这全都是我小号  我在神秘复苏成为bug  我的老婆是执政官  指点考古队,竟被当成盗墓贼  娇妻白切黑,疯批裴总翻车了  星殇:第二地球  HP铂金  我!开局卖臭豆腐  重生八零:财源广进  这个简化太离谱了!  曝光十世轮回,天下哭求我原谅!  辞凤阙  生性多疑的我觉醒了选择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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