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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气温骤降,外面寒风呼啸,墨书文正低着头,江依在帐中无奈地踱来踱去。
“此事关乎大人清誉,你做事未免太没分寸。卖笑,让人踩着下马,就算有人明白你的苦处,那她,她的声誉,她家女眷,同乡同门我,又算什么,又是什么?你怎么理直气壮,怎么能心安?披着张人皮,以为能得什么好名声吗?这样自轻自贱,旁人知道了……不说旁的,你妹妹知道了又该作何感想。”
墨书文也明白误会太大,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犹豫开口:“小人有办法或能补救一二,大人要是愿意,可以带我回京,我自行请罪,我去跟他们讲清楚。”
“不用这么麻烦,你要愿意放她一马,赶紧换个花名才是正事。”
墨书文十分执拗,别的都行,就这事不肯点头:“原本就叫这个,我不改。”
江依长叹一声,用食指骨节敲打着木桌,上面架着的一堆瓶瓶罐罐互相撞着作响。尖锐刺耳,听得墨书文心里发毛。
墨书文表情痛苦,夹杂着几分委屈,好像被人冤枉了,又找不出证据反驳,无能为力,双手去抓自己的头发,“我不明白,我只是作陪,最多喝酒而已……”
江大人眼前一亮,被点醒了,转过身,对着墨书文的眼睛森然一笑,反问道:“你,不是不能喝酒吗?”
江依气极,预感肺火就要一把烧上脑袋顶了,“我记性很好,你敢耍我。”
墨书文没什么底气,只道:“现在可以喝一些了。”
江依起身走到她身后,掀开厚重的帘布同门口守卫交代了几句话。
墨书文立时慌了,慌忙跪下认错,“没骗你,但确实是我有错。江依……”
她伏下上身,一个劲磕头,“我拿性命起誓!真的没有,你得信我!”
话音刚落,她很快就后悔了,不能这么说,倘若真死了就说不清了。
江依揉揉眉骨。
墨书文还在求饶:“我知你我往日不再,难有回旋余地,但情分……总是有的,一分二分总是有的!我认错,以后绝不再犯。”
“我还知道!”墨书文又连磕了两个头。额头红了一片,身子一晃,心中灵光一闪,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于是磕磕绊绊的,继续把这句话补齐,“你爱重柳仰,不会忍心让她知道的。”
江依视线下移,眼前这个女人,好恶心的神态,分明咧着嘴笑却比哭还难看的一张脸,上面刻印着畸形的讨好,这个表情她见过一次。
少时出游在桥头看到一位老人卖伞,她心善,禁不住劝说,掏钱买了两把,还多给了一些,真到用的时候发觉是次品,顶上油墨不匀,伞柄也都是腐坏的破旧竹木。
那时的她被人拽着衣袖苦苦乞求,迎面凑上来的也是一样的神情。
江依胃中翻滚,恶心得要吐了,下意识向后退开。上次这么恶心是墨书文未经准许在她书房支了片摊子吃饭。许是等久了,没指示的事不敢做,书案大,半开的屋子,不设窗,屏风挡着,抱着饭碗吃了点。
“你以为呢?能传到我耳朵里,沸沸扬扬,至于别人,八成知道了。”
墨书文想把自己掐死,她裹得极厚,罩个笨重的大袄,没有棉絮,麻布缝麻布,沉甸甸,里面又是薄薄的衣裳,夹层中空透风。平时很冷,沙土地的寒夜会冻死人,太阳一落山,季节就转到了冬天。自从江依进了帐子,外面开始增设围板,烤火,很吵,又热又闷,脸是烫的,手脚冰凉,喘不过气,耳鸣一阵一阵,倒不如赶快昏死过去。
她在心中复述:再忍一忍,只要再忍一忍,她很快就走了。
如此拖延片刻,厚重的门帘又一次被掀开,冷风刮过,悬在头顶的那把刀终于松开了。匕首,白绫,鸩毒,一时间什么都过了遍脑子,就是没想到接下来要问什么。
墨书文忍不住回头,江依只是从帘外的冷风里接过一壶冒着热烟的清茶。墨书文力竭,手在发抖,顿时瘫坐在地。
见她吓成这样,江依竟莫名觉得有些好笑,于是尖声关怀起来,“你妹妹呢?没跟你来这享福?”
她像突然让人药哑了,弓着背,坐在原地默默良久。
“怎么不说话,多辩几句让我听听。”
墨书文万念俱灰,“死了。”
江依闻言一怔,不再问话,忽然之间,墨书文变得很可怜,这点心绪不宁促使江依重新想起了此行的真正目的。
她不知道有这样的事。既不知,自然可以若无其事仿佛无意提起,可她的确是刻意为之。
江依神色稍缓,言语不再尖刻,“念在旧相识,我便不计较,劝你一句,别再用这个名字。”
墨书文不敢言声,自耳后拢开头发,将一边脸用头发遮住。
江依伸出一只手。
墨书文没牵,她脸上又烫又凉,抬起手用掌心搓了搓耳朵。心中有声音问:你是看不得我伏低做小,还是看不得柳絮才高,高山仰止。
其实江依错了,越孤高才越像柳仰,墨书文不是那样,她谁也学不像,常人身处框架牢笼之中仍随心所欲安然自得,似乎轻而易举,可她永远学不来,学了这一处就放任另一处。所以才是东施效颦,倘若是个清亮如西施的佳人,做什么情态也无妨,又怎会平白惹人嘲弄。她头也不抬,小臂并起压在地上,把脸埋进去。
一连喊了四五声,墨书文一直不肯起来,江依急咳不止,很想踹人,鞋底擦过墨书文的头顶带起一阵风,她看着那双因为干燥寒冷而皲裂的手攥成的拳,手背纹路很重,小块小块肌理割成田地,零星几个灰黄的渍像烙印一样焊在她的关节处,一瞬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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