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姿势依旧是那个姿势,此时心境却两分了。
陆昭假寐,徒闭着眼,眼皮啪嗒啪嗒跳,不过因背对着元澈,未被发现。她的思绪冰冷,而环抱着她的身躯却异常温热。先前墙畔的情话此时却起了作用,耸动着,一点一点地将她冰冷的思绪挑断。
这样的境况,她实在不该盼他凯旋归来,而是要盼他身首异处。那一天,元澈问过她爱不爱他,她僵硬地躲避了过去。那一个字,她实在不愿惊动。只要她永远不惊动那个字,摆在她面前的便没有两难。
“昭昭。”元澈靠近过来,俯在了她的耳边,“我已告诉魏钰庭,不会让车骑将军参加武威之战。”
寂静的黑暗中,元澈见她没有动静,也不再追问,默默地躺了回去。窗帷映着月光,好似薄冰之白,一只飞蛾伏在上面,露出突兀的影子。元澈望着它,它的翅膀时而轻轻抖动,仿佛撕扯着他脆弱的神经。
在元澈失神的一刹那,纤瘦的身躯滚入了他的怀中。她上身微微支起,细硬的手腕箍向他的脖子,不知是索命还是索情。一线冰凉滴落在他胸口,眼周亦不知是汗是泪。
她慢慢俯下身,笑意清艳得刺目,冰凉的唇瓣扫过了他的眼角、鬓角,以至耳垂:“你做你的决定……我,来做我的。”
第206章虎变
窗外的雪下得燥了,细密的黑影穿过交领,爬向灵与肉的深处,黑暗中,元澈“嗤”的一声笑了。
陆昭静时就像一只虎,修长的四肢,意态沉而静,偶尔微睁双眼,也不肯让人看到全部的凶光。平日在树影下行走,寒潭边静卧,敏捷得让人觉得乖巧,卧时垂着眼,也不发出任何声音,仿佛毫无威胁。
然后在某一刻,风吹林动,云聚雨兴,黑暗中的虎匍匐而行,獠牙毕露,目光里尽是杀机。百兽闻之纷扰,连深夜的竹林都要惊战耸动,在竹叶如刀的夹缝间,敏捷而至锋利,沉静而生窒息。在它跳出竹林的那一霎那,獠牙触碰猎物喉管的一瞬间,一切就这样焕然可观了起来。
大人虎变。
领口交织的金线如刚刚覆在耳边的薄唇,只需一点,便将元澈刺痛了,点燃了。他缓缓伸出手,将织金的缘领向两旁抹开,晴空旭日晃朗,雪山凝却胭脂,浓重的粉彩浇以绛绡清泪,化开淡淡的霞晕。
恨海情天,空花梦幻,内心的萧条献给升腾的情.欲,眉眼间的寂寞瞬将金身剥落。
陆昭第一次俯瞰着元澈,他的脸渴极了,明明是一双温柔至极的汉人的双眼,在每一次挤压时都看得更用力些。看到最后,连陆昭也累了,整个身体滑着退了出来,连手臂都撑不起,细条条伏在上面。
元澈微微抬起头,透过鼻尖薄薄的汗水看着陆昭满头乌云散落,不怀好意地笑起来:“好生疏。”
陆昭的指甲毫无征兆地在元澈的胸口陷了半寸,只是一下,元澈便被烫到了。他猛然翻了身,前星归于正位。这一次,陆昭亦没有闭眸忍受,只单单望向鲸翳一般伏动的身影。潮热漆黑的雨夜,雨水渗入肌理浇透了骨骼,深险的峡谷变成水涧激流,在天雷的低吟中泻出了声音。
日与月在这个世界轮换着,间隔不过晨昏霞光。潮汐与海岸互相侵占着,雪浪翻涌之处,也不过是一寸潮湿的浅滩。最诚恳的交付无需言语,信任与依赖既不可得,能有一只臂弯也是好的。
风停,雪静,月色的呢喃中元澈睡着了。一片静默中,陆昭从他的怀里抬起了脸,清冷淡薄的雪色映上她的面孔。她静静地看着元澈的脸,疲倦的眉,深邃的眼,还有尚沾津泽颓废至极的唇。陆昭俯身,想在他的额头吻一吻,做一个郑重的告别,想了想还是悄悄走到床尾,捡起内贴衣物穿好。她跨过他下了床,没有点灯,借着一点点月色重新换上衣靴,随后打开门,出去了。
迅猛灌入房间的寒风刺得元澈睁开了眼。借着模糊不清的神识,在黑暗之中他只看到一片清光,仿佛陆昭身体里极其冷酷的部分。或许他已离她足够近,因此这一夜,他看到了。
出了这样的事,小侍也不可能放任陆昭不管,命人提着灯笼,无论去哪里都护送着。陆昭一向行得快,踏着雪,一深一浅地走着,竟也将一众人甩了一段距离。最终,在看到前面那一片橘黄色的暖光后,她停下了。
昳丽的面容从白狐氅下流探出来,点缀着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在雪深人静时分分外妖冶。“陆中书。”王叡惊讶又矫揉又造作,在看到陆昭鄙夷目光后,方才转为正常,“家父已在尚书署衙等候许久了。”
尚书印已在太子离开行台署衙前交割完毕,在听闻魏钰庭等人跪求太子罢去陆归参与武威之战的资格后,王济便执印来到衙署。而彭耽书也在听闻此事后,在所有人赶到之前,开锁内阁将中书印带入署衙与王济等人汇合。
世家正以庞大的网络与心知肚明的默契汇聚到了一起,准备进行最后的反攻。所谓祸不单行,寒门既已对陆归下手并且成功了,如今舆论也对陆昭不利,日后中书之位或许有失。许多事情需要早做准备,毕竟陆昭一旦出事,魏钰庭作为中书四侍郎之一,便有资格填补。
“金城郡旧族逃到安定的有不少,现已安家,可以往凉州匀一部分出来。邓钧随太子攻武威,金城郡内政……”陆昭顿了顿后向耽书道,“张瓒那边只怕还需要你父亲拖一拖。”
金城被攻克前,大量的世族受凉王逼迫逃亡,留在安定的就有不少。再加上中秋宴上陆昭在容与堂缅怀凉王妃,因此与凉王妃交好的世族悉数景从,这笔政治遗产算是拿下了。兄长陆归也将这些人的新住所安排妥当,又下发了一笔安置费,以安顿家小。
现下这批人陆昭准备不疾不徐的反哺回去,家小捏在安定,这些人也不会太过出格。至于需要多少,陆昭还是以彭家的意见为重,毕竟日后在北凉州与邓钧分庭抗礼的是彭烨。
不过现下可以在人事上做文章的岗位仍是一千石以下以及非郡府征辟官员,并且不包括军职。在将楔入金城的部分人事安排妥当后,陆昭则开始着手秦州。部分免税、免徭役的法令开了口子,这也是能使小民迅速安定下来的政策。关于物运方面,陆家也撤出了大半对行台的支持,只保持与各家的联系。
最后陆昭开始在军事上打主意。虽然王济领尚书印,但并非所有的决策与命令都可以下达,毕竟太子仍是督中外诸军事。而陆昭也下定了打算,决定在北面与东面等地拥有一些出兵权。
决战禁战毕竟会对兄长所统辖的军队造成大量的不满,唯一的方法就是疏导——打每一场看得见的仗,挣每一笔看得见的军功。
“镇抚三辅、关陇,镇压流民军与不附的羌胡部落。”陆昭蹙眉思考,以军事战略出兵还是太过跳脱,因此在写诏书的时候,还是从辅助本土内政的角度来阐述。陆昭一边叙述一边看着舆图,指着一大片空白,忽然问道:“安定北面是什么地方?”
彭耽书就在陇西,护羌校尉的祝雍亦常来常往,多少也知道一些:“这一片是羌胡杂居之地,再往东北便是平城。”
平城乃拓跋鲜卑的故都,当年拓跋氏之所以选址在此,是因为此地是草原、并州与河北的完美分割点。平城再往北则是沃野、怀朔、武川、抚冥、柔玄、怀荒六镇。除了防戍屯边,牧马耕田,六镇可以说是鲜卑贵族和凉州武人独占膏腴的军政脉络。
在巨大力量的整编与改革下,六镇拥有着同时代下最强的战斗力。只要魏国出现内部矛盾,第一选择就是带着六镇的大军去周围的国家进行劫掠,宣泄矛盾的同时又创造了可观的收入。这也是为何以往六镇都是鲜卑贵族与凉州大军阀才可以拿到的编制——不是自己人你都没有资格去抢。
而后来拓跋汉化改姓,摒弃此地,随后门阀执政,堵死了鲜卑贵族和凉州武人的晋升出路,北境的荣光也渐渐被世人遗忘。
陆昭笑了笑,细洁的手指沿着凹凸构画的长城遁走:“凛冬既至,居此镇者,亦为治下之民,吾不忍其冻馁于此。”
太子元澈出征,临行前亦处理了从尚书传来的公文。其中有擢彭耽书从女史担任女尚书一令,元澈想了想,最终还是批了。女尚书本职乃辅佐皇帝政务,如今自己既摄朝政,再加上陆昭处可能不得不暂时疏离,最终还是需要彭耽书作为一个桥梁。
然而此议刚刚批下,便从城外军营里传来消息,王叡已领部分兵众下陇山,准备东归洛阳。至于南凉州的彭家和驻扎在祖历的陆归,到没有什么大动作。
此事已经有一家摆了脸子,若是彭家倒也罢了,偏偏是汉中王氏。元澈神色阴郁,但因王叡本身就有使持节,因此也无可奈何。
临出征前,行台百官依礼相送。这一日天气晦暗,浓云掠在头顶,带着一丝不怀好意与阴谋的味道。金城北门,众官分列,王济以尚书令之位领人站在最前,陆昭则随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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