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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她也不打算让李令仪吃得太痛快,因而又道:“如今行台诸公都在汧县附近,捐输之事多作沟通,想来也能得出结果。倒是迎礼,官渠附近乱事方定,护军府也在清理水道河堤。我也不作隐瞒,李氏也曾到我府上为京兆尹陈情,说车骑将军裁定有失公允。如今想来,也是因京兆尹掌京畿事务,若缺位,也对迎礼颇有影响。”
吴淼听了深深吸了一口气,双目微垂,不得不慨叹皇帝这一方的人都各有各的算计。关于薛琰一案,最模糊的一点是护军府和京兆尹都对长安治安负责,职责上必然会有所重叠。现在陆归手握重兵,占据长安之实,名义上还是与京兆尹并尊。但李氏私下去找陆昭陈情,还说对方有失公允,简直直接将京兆尹置于护军府之下。现在他想要以司徒身份讨论职事重叠问题,都难以开口,很难有效干涉。而陆归看似嚣张跋扈,问题重重,但能够找到的把柄却近乎于无。兄妹二人虽俱是权臣,但狂妄得皆颇有分寸。
想至此处,吴淼对皇帝更为失望,这件事从头至尾,哪怕让李氏去殿中尚书府找陆昭之前先来通知自己,自己也好组织朝廷介入。皇帝终究还是在忌惮他。不过不能再让方镇因捐输事宜再失控于长安了,吴淼想了想,忽然皱眉道:“李氏私自去过殿中尚书府?御史属的人怎能出这样的疏漏?”
众人听完也还未反应过来,倒是一旁沉默许久的王叡此时却忽然道:“如今御史大夫不置,想来要议御史中丞一职,所以一时间无人过问也是因师出无名。不过司徒既有此言,何不将此职推举起来?”
此言一出,原本各家因难以介入此事而心情郁郁,现在忽然群情雀跃起来。如果兰台可以介入,那各家也都有了施展空间。不过此时众人也纷纷看向陆昭,陆昭却笑了笑:“先前李氏既有片言折狱之忧,不妨也让御史参详。都介入好。”
各方争相加入此事,其中还涉及御史中丞这种执政级别的官员选任,薛琰的处境已从可能夺职禁锢变得更差。谁是谁的党羽,谁是谁的棋子,通常难以通过语言直接表露,而是通过行使职权来发出声音。职权行使得越深,表态的价值也越大,因此薛琰的罪名也要因各方伸张自己的话语权而变得走向极端。每一个人看似都在为这件案子的公正与否帮忙,但实际上都是在为薛琰频频树敌,为李氏频频树敌。至于最后结果如何,那便要看薛氏要拿出什么样的诚意,李氏要拿出什么样的诚意了。
李令仪此时已是焦头烂额,她从未想到过薛琰竟然以这种方式成为了众矢之的。正当她考虑如何应对的时候,更恶劣的消息已然传来。
司徒府忙着遴选御史中丞,关陇世族忽然在各种清议场所发声,将薛琰的诸多劣迹放在清议会上大肆谈论。薛琰或要身败名裂!
第271章变道
陆昭素日虽多居宫中,但每逢休沐依旧归家。然而即便归家也难得清静,行台派了宗正和仪曹尚书来,所为乃是太子大婚的六礼。
此次汝南王元漳奔赴行台也是收获颇丰,得了宗正一职不说,因要主理太子大婚事宜,又再加侍中衔,论亲信与实际影响力,反要超过位居太傅的姜绍。因六礼第一礼便是纳采,按仪制,由宗正卿为使,元漳也提前造访与陆家通意。
六礼繁琐,诸多细节都要考究。譬如用来告宗庙的六礼版文,长宽厚度各是多少,聘雁的羽色是否有所要求。虽然南北旧俗不同,但是皇帝与太子的意思都是遵循前朝制度,除了酒、米、布帛的数目不同外,具体礼制与纳后相差不大。
首先两万斤的聘金就是一笔大开支,这笔钱皇室自然不能全数拿出,自然要由那些南人世族补全。由于太子妃出于南人门户本身也是对南人声望的一次抬高,想到来日要攻略南荆州,南人们也是踊跃捐输,以换取在朝中或地方一个显重位置。
单单陆家这一方便出两千斤,而朝中也给出了对策,那便是在司州与雍州一带划分出一片土地,送与陆家。而陆明、陆扩二人俱封县侯,陆放、陆遗、陆冲、陆微封男爵。
陆昭略微思忖而后道:“司、雍二州地近京畿,不宜轻动,或可暂用江夏。来日若有战,各家子弟奋进,也算是不虚受爵禄。”
元漳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他自任殿中尚书府长史后,因陆昭举荐也平步青云,因此封地一事他也极力推崇富饶的司州一带。而皇帝这一次似乎也颇给他面子,连同雍州也一并加进去。“江夏毗邻边境,四战之地,经营只怕颇为困难吧。”
陆昭则更知魏帝用意,关陇世族现在正争相分食薛家的地盘,如果陆家要在雍州、司州置下封邑,那么在那些关陇世族的眼中,他们所奋斗的结果最终都会成为陆家的果实。而陆家先前所为便是引他们去和薛家对立,自己收割好处。如此一来,陆家火烧身不说,还会因此积累巨大的不满。
陆昭道:“大王为我家着想,我家也甚为感念。只是有一事,雁凭公主如今尚未定亲,来日汤沐邑所选何处,不知大王身为宗正可有所考量?”
“这……”元漳一时语噎。
陆昭继续道:“公主汤沐邑总是宜近不宜远,今日大王虽然手笔阔绰,只怕来日难得从容。大王既曾与我共事,我也和大王说一句私心话。太子大功有为,来日必不是弱主,公主封邑各家商讨若不合心意,借此人事调动也不是什么难事。为长远计,大王此时还是不宜轻动雍州、司州二地。现下三辅地区也是不安,待来日时机合适,我家定要助大王为公主筹谋一善地。”
元漳听至此处也是冷汗连连。魏帝许他在雍州筹措,如果他真大手一挥在关陇地区找封邑,那么来日公主下降时,他只怕也要和已盘踞在关陇的陆家产生摩擦,致使两败俱伤。都说为人父母多为子孙计,魏帝这一手可以说在未来会给予宗室和门阀双重打压。因此元漳连忙拱手道:“若非太子妃点拨,在下仍困迷途。既如此,那我便请荆江之地暂作封邑,想来台省诸公也是乐见。来日若能得主雁凭公主的婚事,还要有劳太子妃提携一二。”
礼仪之事既已讨论完毕,元漳也要再赴宫中复命,陆昭一路送至坊外。
回到家中时,陆扩也从工地归来,正依门而立,望着汝南王远去的背影,笑叹道:“今上帝王权术用得到底过深了啊。还是我家阿貉,才压江表,独引世道。”
陆昭扶陆扩入内,先前封邑一事,她也与这位叔父做过充分的沟通,此时道:“荆江险恶之地,难以经营,终究还是愧对诸位叔父兄弟。诸位叔父兄弟为我陆家稳行于乱局,担当可谓甚重。”
陆扩听完却摆摆手,他原本性情豪放,不拘一格,闻言笑道:“大丈夫弓马邀名爵,前朝崇玄虚已久,我家早已脱离窠臼。整个荆江日后必然是一片功业莽原,唯奋起者争之,谁还与那皇帝老儿、北伧野犬去争那盘中冷炙。”
陆昭莞尔一笑应是。让出关陇实力来换取荆州的开荒总体上来还是划算的,更何况通过此事与汝南王元漳结盟,来日对雁凭公主的婚事也能产生足够的影响。来日公主的驸马必然要在荆江世家中做出选择,虽然陆家大概率会在这个赛“马”场上陪跑,但只要在荆江有所经营,凭借自家在朝中的实力,也能对结果产生巨大的影响。
另外,她对目前的门阀执政格局也开始不太看好。尽管她是现下门阀政治的架构人,但她所有的布置仍是为了日后脱离门阀执政的路线。近几日,陆昭所作所为都是缩保打法,她知道以目前陆家的势焰继续走下去,看似一路高歌,但接下来或许会是彻底地崩盘。近日,皇帝已经开始刻意高抬陆家,仿佛要把整个关陇地区都要让给陆家一般。
但事实上,这种情况已近乎侵害到其他门阀的利益,门阀执政的格局不允许有这种情况发生。一旦出现这种局面,门阀架构里会自己选出一个制衡者,或如压舱石一般将局面压制回来,或统一各家把过于强大的一方彻底清出牌局。譬如王敦谋乱时中朝郗鉴的出镇,譬如桓温掌权时的王谢联合,以及淝水之战之后太原王氏倒逼谢安。强者虽强,但其实在万流涌动的时局中,就算想要平稳着陆,也需要极高的政治智慧。
如果站在门阀之上的视角来看,整个门阀执政
的核心不过是集中在雍州、司州两个小圈子里,利益就这么多,我多吃一点你就得少吃一点。这是政治格局中对存量的零和博弈,然而一旦遇到疆域的剧烈扩张,门阀政治自会失去本身的土壤。陆昭甚至日后对所谓的中枢权威都不会过分关注,南面都要单开一席了,谁还要管北面桌上的漱口茶水。
行至一半,陆扩也不免关心起陆昭的婚事:“虽说婚礼要到年底,但如今李氏的事你可有打算过?诚然老妪可恶,力量微薄,但其人妨害却大。她到底也是把太子奶大了,贸然动手,政事上以我家实力不必担心,但到底要伤害到你与那伧子的情分啊。”陆扩当年镇京口,也是挨打最多的方镇之一,对于太子本身也甚乏好感。又因多居军旅,文雅欠缺,所以说起话来也比较糙。“叔父也知你想让李氏受惠领情,但这一路下来,依叔父看此事怕是妄求。”
陆昭几日也思索过薛琰和李氏一事,这件事在御史台介入之后,她已不想再做干涉。最终结果必然是薛琰倒台,倒不会伤及李氏本人,最多是使其吞并薛琰势力的计划落空罢了。但李氏对权欲如此执着也让她看到了未来的一丝不确定的隐患。抛开李氏是否会出刀不说,那些执政世族日后看到太子妃与太子乳母之间竟然有这么大的裂痕,肯定要拿把锄头过来撬一撬。
为了不让事态继续糜烂,陆昭干脆亲自策动关陇世族,让他们以发以乡愿的方式去揭发薛琰的大量罪行。原本朝廷各方已经准备借由此事逼迫李氏趋附,从而重新掌握薛琰和李氏的双重操控权。而关陇世族忽然出面,无疑是至薛琰于死地的最后一根稻草,也自然断了李氏对薛家势力的念想。毕竟连一个人都保不住,薛家掌握的那些部曲和宿卫怎么会为李氏做事。
因先前渭水畔的那场意识形态之战,陆家已掌握关陇世族在舆论上的话语权。现在,要想要薛琰活命,最重要的已经不是去找廷尉和御史府的人,而是要来找她。
恰巧,在靖国公府大门将要关闭时,门外侍卫来报,说是李氏请求见陆昭一面。
陆昭先与叔父暂时作别,随后命人引李氏入内。
李令仪端坐在席中,心中却不乏怨气。先前她着实低估了朝中那帮老人精的算计,先被摆了一道。她对自己曾经多言要保下薛琰一事大为悔恨,其实薛琰并不会死,却因她多说了一句话,导致被各方相逼,自己也即将付出沉重的代价。
“前几日,老妪前往汧县看望太子。虽是执皇帝手令,但所通宫门、城门俱是殿中尚书与车骑将军所掌枢要,能够顺利得过,理应亲来拜谢。”李令仪说完便屈身拜了拜,又道,“只是我那亲家不知深浅,这几日老妪我奔走四方,当真是失了礼数。”
陆昭闻言却一脸诧异道:“阿媪居然在为薛氏奔走?哎,此事在商议时我本不愿插手,也不知廷尉和御史台要做何论。这几日,关陇几家亲朋前来做客,席中倒是有所怨言。我家客居此乡,又怎能对这些亲友不管不问,所以我也申请清议,为这些关陇子弟发声一二。没想到却是拖累阿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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