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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尚未答言,刘良医已匆匆赶来。他一眼瞥见赏汝嫣面色发乌、唇瓣发紫、七窍溢血,当下大惊,这分明是中毒之象。
不及等他请安,朱棣已出声让他速给赏汝嫣诊治。他抹着汗赶紧上前,心里直犯嘀咕。往日这后院平静得不起半分波澜,可这几日竟然接连出事,真所谓不出事则已,一出事骇人。然则,尽管他心底惊疑不定,手上并未停下,迅速搭上赏汝嫣的腕脉。蓦地,他脸色一变,失声惊呼:“夫人中的毒是牵机药!”
朱棣和徐长吟俱是一震。牵机药,无药可解。赏汝嫣这是一心寻死啊!
刘良医一边下针如雨的封住了赏汝嫣的几处要脉,又急速从药箱里取出一粒药丸,“夫人,请快服下这粒清毒丸!”
然而,赏汝嫣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痴痴的望着面沉如水的朱棣,似乎还在等待他的回答。
朱棣眼里盛满怒意和几许难明的情绪,他劈手拿过刘良医手中的药丸,捏住赏汝嫣的下颚就要喂她服下。
赏汝嫣却未如他所愿,猛地又吐出了几口乌血。她死死握住朱棣喂药的手,吃力的弯起唇角:“牵机药没有解、解药的,咳咳,王爷不必、不必浪费这一粒清、清毒丸……”
徐长吟在旁看着,只觉一股股怒火填满胸臆。她强撑着下榻,摇摇欲倒的奔到软榻前,夺过朱棣手里的药强行塞进了赏汝嫣嘴里,双目怒红的喝道:“你以为一死就能赎罪,我偏不如你的愿!”她没想到赏汝嫣会如此决绝,竟会服毒以赎罪。她不能原谅赏汝嫣,却也未想其死,而且是以这种方式死在她面前。她挥开朱棣的搀扶,牢牢盯住赏汝嫣,固执的说:“你不是怨恨我幺,就该好好活着,我等着你来对付我!”
赏汝嫣未将清毒丸吐出,只着望着她,边咳边虚弱的笑道:“娘娘,您太仁、仁慈心软,咳咳,对敌人这是、是好事。对自己、自己却是祸、祸端。妾身怨、怨您,咳咳,却更羡慕您,羡慕得想要、想要您死。”她的眼角缓缓滑下一行带血的泪,“可惜,妾身下不了、不了手,妾身即怨、怨您太好,又怨自己欢、欢喜您对妾身的好,”她的眸子望向朱棣,溢满让人惊心的深情,“妾身更不愿、不愿见到王、王爷伤心难过,如果您出了、出了事,王爷该有多么痛、痛苦……”
朱棣抱着赏汝嫣,表情复杂无比,“别说了,等你养好身子,再慢慢说。”
赏汝嫣摇着头,唇角露出凄美的笑容:“妾身不想、不想对不起您,妾身只希望您能记得、记得妾身的好。就算是死,妾身也能、能闭、闭……啊——”她陡地痛苦的倦缩起身子,四肢开始诡异的痉挛收缩起来,玉白的肌肤上更是浮起一条条可怖的青筋,仿佛要爆出肌理,并沁出一粒粒细小的血珠。
如此骇人的模样看得众人都心惊胆颤无比,更似能够感受到那种抽筋蚀骨的极度痛苦。朱棣紧紧抱住浑身抽搐的赏汝嫣,冲一直没停下施针的刘良医怒喝:“解药!快拿解药!”
刘良医扑通一声趴跪在地,冷汗直落:“微臣无能,牵机药无药可解。”他拿出清毒丸并一再施针,不过是给赏汝嫣延续些时间,减轻点毒发时的痛苦而已。若要他拿出解药,便是杀了他也拿不出来啊!
朱棣双目欲眦,眸中盛满令人心神俱颤的怒火。不过,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知道刘良医没有说错,牵机药的确无药无解。但他依旧下令道:“先设法克制毒发,让良医所的人立即过来!”
刘良医满心苦楚,他最多只能延缓毒发片刻,而方才他就一直在这样做了,现在就算将北平府所有的大夫拉来,也解不了这种毒啊!可是,他不能说,只能不敢耽搁的继续施针下药。
“王、王爷,抱紧我,我好冷,好冷啊!”赏汝嫣的声音都痛得颤抖着,双臂死死抱住朱棣的腰身,象是要抓住最后的依靠。
朱棣没有说话,只是缩紧了手臂。他感觉到她的身子越来越佝偻,抽搐得越来越厉害,而他的掌心一片湿黏,沾满了她透肌而出的血珠。他的心一阵阵的刺痛。他知道她做错了事,必需受到惩罚。他也知道她或许会死,可是,他没有想到她会自己走上这一步,以这样的方式!
赏汝嫣似是份外满足,近乎贪婪的埋在他怀里,断断续续的与他说着话,说着她以前没有说出的话。朱棣闭上眼眸,掩住漫溢的痛惜。
徐长吟没有去听赏汝嫣的心里话,而是退到一旁,让朱棣陪在她的身边。
罗拂眼见徐长吟身形晃了几晃,脸色苍白得利害,赶紧扶住她,担忧不已的道:“娘娘,您的身子还未好,切莫急心。”
徐长吟有些茫然的看向她,象是在自言自语:“是不是我害了她?”
罗拂脸色微变,“娘娘,您这说的什么话?”她飞快扫眼赏汝嫣,心里既同情又觉是其自作自受,“是嫣夫人自己畏罪服毒,与您何干?”
徐长吟摇了摇头,苦笑道:“我也不知,只是心里总觉得她会如此与我脱不了干系。”
罗拂急得正要开解,忽听赏汝嫣颤颤的唤了一声:“娘娘……”
徐长吟连忙回首,却见赏汝嫣惨无血色的脸容上盈满明媚的笑容,眉宇间溢着浓浓的愉悦和幸福,连因毒发而变得难看的容颜都仿佛恢复回了往昔动人心魄的盛颜仙姿。
赏汝嫣偎在朱棣怀里,向徐长吟伸出一只手。徐长吟示意罗拂赶紧扶她过去,可她走到榻旁,细瞧见赏汝嫣的神色,心就沉到了谷底。赏汝嫣的瞳孔已然渐渐涣散,气弱游丝却精神颇好,似乎有趋好之势,这分明是回光返照!
徐长吟下意识的看向朱棣,朱棣也望着她,黯然的摇了摇首。
“妾身现在的样子一定很丑,可惜妾身不能换个体面的方式离开了。”赏汝嫣两颊笑如霞光荡漾,瞳孔却以显而易见的速度蒙上了层层死气,她突地急促而激烈的喘息起来,“娘娘,妾身还有一件对不起您的事……”
徐长吟握住她寒如冰甃的手,挤出笑道:“等你解了毒再与我说……”
“娘娘,”赏汝嫣蓦地攥紧徐长吟的手,指尖狠狠掐进了她的手心,像是怕自己此刻不说便再也没有机会,“我知自己命不久矣,请让我说完……”
赏汝嫣睁大瞳眸,嗓音开始变得虚弱而模糊,“吴蓁儿没有死……是我给了她一颗、一颗假死药……然后让人劫了那具棺木,”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急促,“她就在、就在……”
声音蓦地戛然而止,最后的话语淹没在了赏汝嫣的唇齿间,而她的容颜也永远定格在了灿如春华、皎如秋月的时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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