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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在白一的跟前,看着如今仅有她一半高的小孩儿,浑身光溜溜的什么也没穿,身上的伤痕却清晰可见,一道比一道深,甚至已经将他背上的胎记遮盖了。
她捏紧双手,心里慌成一团,最终哑着嗓音问:“你不知道逃吗?”
小孩儿听见声音,有些意外抬头,这大约是第一个主动与他说话,却不是在辱骂他的人了。他的眼神布满疑惑,又让阿箬心间门涌上些许酸涩。
他一个几岁的孩子,能逃到哪儿呢?又能如何逃?
阿箬抿嘴,过了许久才道:“他们把你卖了,你也就不用回去了。如我今天将你救下来,你一定要牢牢记得,撑过五年,五年之后……一切都会变好的。”
五年之后若他还活着,那大约便能活到老了。
孩童看向阿箬的眼神依旧是灰蒙蒙的,他不信阿箬的话,也只觉得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姐姐很古怪。说的话古怪,做的事也古怪,她难道不知道……那几个磨刀霍霍的蛮人,正打算将她与他一同下锅吗?
况且……死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侮辱的话,折腾的方式,他经历过几百种,早就麻木了,死会比那些更可怕吗?
又为何非要……撑过五年?
这些话孩童没有问出,他习惯了不开口,只是那双看向阿箬死寂的双眼里倒映出一抹迅捷的身影,他的瞳孔猛然收缩,尚来不及眨一下眼,便有滚烫的血液溅在了他的脸上。
阿箬杀人了,在另一种可能的未来里她杀过许多次人、妖、鬼、怪。眼前这几个蛮人看上去人高马大的,哪怕她如今只有十三岁的身躯,可只要出其不意,对方依然不是她的对手。
她没设结界,没用阵法,只用了曾惯用的招式,用一根断节干枯到坚硬的树枝,戳入了方才脱了小孩儿衣服的男人的喉咙。在他们俩的面前,那个蛮人堪称庞然大物,他摇摇晃晃,一声痛呼也没发出便倒地不起,血腥味散了出来,流了满地。
阿箬此举惊呆了旁边正准备架锅烧水的几个人,他们几个身量一般高大,因为不忌讳吃人,故而满身结实的肉块,每一寸皮肤都有一股酸酸的腐臭气味。人血也是好东西,故而他们吃人,从不放血,也是鲜少能闻到如此新鲜的血腥味。
几人瞪圆了眼睛看向阿箬,却见她神色坦然,松开了握紧树枝的手,又在那死去蛮人的身上擦了擦,这才抬起那张精致的小脸来。这就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却拥有着仿若早已看破生死的冰冷眼神,她毫不在意般对那几个蛮人道:“他的肉多,用他,换他。”
后面那个他,是才几岁浑身是伤,过了今日也未必能活过明天的小孩儿。
阿箬没回头,所以他没看见白一眼神中惊诧又明亮的光。他从未想过,这世上居然会有一个人为了他,与吃人的蛮人对抗。
阿箬说完那句话,也不管其他蛮人是否答应,拽着白一的胳膊转身便走。
她其实没有表面上看过去的那么坚定,她的心里早已翻江倒海,她怕自己因为放不下过去的某些情感又一次走错了路,这一次,是好不容易重新换来的机会。
所以阿箬在将白一拉出了蛮人扎堆的地方后,便松开了他的手,她的手直至此刻都是冰冷颤抖的。
阿箬走了,再没有其他的话要交代给身后的小孩儿,小孩儿跟在她身后走了半天,发现阿箬根本没有回头再看他一眼,这才慢慢停下已经受伤的双腿。他自始至终没与阿箬开口说一句话,似乎是因为感受到了阿箬对他避之不及,追不上的人,便不勉强追上了。
如今他也不叫白一了,他不用被困在岁雨寨,只要熬过这几年,便能见到另一番干净的、欣欣向荣的世界。
距离阿箬上一次遇见寒熄的时间门,只差两年,而彻底结束这场人杀人、人吃人的乱世,还有五年。
抓着箬竹根回到何桑与何时雨的身边时,阿箬身上还有一些蛮人的血迹,何桑未来得及发现,何时雨却见到了。他拉过阿箬的手,问了她许多,且再三叮嘱,以后不许她跑太远去找箬竹根了。
这世上可以果腹的东西很少,箬竹根也不算其中最好的食物,可偏偏不知为何阿箬对此分外执着,好像其他食物都入不了口。其实阿箬很少有饥饿感,她有时想,或许她不用吃东西也未必会死,救了白一之后,很多凌乱的思绪侵蚀着她,那些过往的,又或是另一种未来的。
听何时雨提起箬竹根,阿箬才猛然惊醒,她好像不知不觉又走向了一个人独自外出觅食的路,是否表示终有一天,她还是会闯入那个无人可进的结界里?
于是她似有警醒地抓着何时雨的手,双眼失神,道:“我以后不再独自外出了。”
一句像是安慰何时雨的保证,也是她的以防万一,万一两年后到了她与寒熄相遇的时间门,只要她时时刻刻陪在何时雨的身侧,是否就会避免宿命的遇见?有些人的相遇无法逃脱,好比她一定会被何桑救起,一定会见到倒在雪中的何时雨,一定会经过安亲王府,哪怕一路往南,也还是遇上了岁雨寨,用不同的手段救了白一。
生命的轨迹看似变化,实则还是在往那个方向流逝的,这一次,阿箬要破这一场局。
她不再吃箬竹根了,也没有再离开过何桑与何时雨的视线。
饥荒的时间门很难熬,有时两三天都吃不上一口东西,有些人饿得只能去喝泥水,阿箬不觉得多饿,只是越是临近那一年,她在夜晚便会辗转难眠。
有时心悸后再睁眼,看见自己躺在木屋的小床上,麻布拼凑而成的帘子另一边,是何桑与何时雨睡觉的地方。
阿箬总在半夜惊醒,她算着时间门,也看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长大,有时找到了浅水洼处探头去看,便见到了与过往一模一样的脸。她渐渐变成了记忆里的模样,也渐渐难以心安。
月色深深,风中吹来了一股腐朽的气味,干燥的林子里连树都死光了,阿箬坐在木屋前,抬头望向那一轮明亮的月,很圆,很亮。月华如银纱,笼罩在一片死寂的沧州大地上,死寂之中,尚有一线生机,藏在每一个可能被设下结界的林子里。
阿箬双手抱紧自己的膝盖,将身躯缩成一团,她揉了揉眼睛,瞧见死林深处飘来的一两点莹莹绿光,那是风中仅存的灵。若无寒熄,待这些灵都消失了,那沧州大地便真的没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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