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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林子不深,围在林子外的都是一圈竹子,再往里才有树木草丛。赵焰好一会儿才回来,他在里面找到了个棵大树,茂密的树枝杆下都没落到雪,地面颇为干燥,能够生火取暖。
几人先后进了林子,赵焰看这三个人中瘦弱的那个姑娘像是病了,一个劲儿地哆嗦,便道:“我去找些柴火,你们靠近些,这样就不会太冷了。”
赵焰才走,身影还未在幽黑的林子里消失,阿箬便从怀中取出了随身携带的匕首,顺着不远处湿漉漉的荆棘从中砍了几支出来,胡乱地丢在了干燥的地上。
她在旁边坐下,一只手掌朝上,另一只手的食指在掌心里画下一道符,待她收手后,赤色的符文化成了跃动的火苗,一粒粒覆上了荆棘,瞬间将其点燃。
她这一套行云流水,倒是将一旁的人看呆了。
“你……”那帷帽少女哆哆嗦嗦地咳嗽了两声,不敢置信地指着阿箬面前的火堆,阿箬瞥了她一眼,起身道:“你过来。”
少女一怔,有些紧张地朝白一看了一眼,又听见阿箬道:“你若再冻下去,可不能在年关前出煊城了。”
阿箬说完这话,少女面露感激,虽心里有千万不解与好奇,最终还是出于礼貌没敢问出口。
她朝火堆靠近,还拉着白一的手道:“你也来取暖,不要生病了。”
白一在阿箬说出那句话时,便昂着头看向她,眼神中的吃惊藏不住。他看了阿箬许久,也不见阿箬垂眸瞧他一眼。
“阿箬姐姐。”忽而,少女开口说话,她有些怯怯地朝离他们有好几步远的阿箬看去,学着白一的称呼叫她姐姐。
少女实在不好意思:“我、我叫荼蘼。那个……你别离得太远,都烤不到火了。”
阿箬朝对方看去,荼蘼二字立刻便让她想起了一个人,那位在逃的东车国公主。只是对方知道自己面容与翼国人有些区别,故而戴上了帷帽,又因姓氏特殊,这才舍了姓,只取名。
小姑娘看上去心无城府,否则白一也不会一路护着她。
是了,在外看来是她护着白一,其实不然,一个曾经吃过神的人,哪怕外形再弱小地像个小孩儿,他也早不是个孩子了。
“不用了,我不冷。”阿箬说的是实话,她背后的藤篓已经像个火炉般不断烧着,烫着后背微微发疼。
赵焰捡了干柴归来,瞧见这三人已经将火点上了,他有些吃惊,目光于他们身上扫了一圈,一个弱弱地烤着火,一个还是个幼童,是谁点的火不言而喻了。
赵焰将柴火扔进了火堆中,明火更旺。他是个男子,为了避嫌便走到了另一边,抱着刀靠在树干上闭上眼睛休息。
东里荼蘼对赵焰有着本能的害怕,见赵焰离得远,又安静地睡了过去才算是真正地放松了下来,她知道明天就能到煊城了,若无意外,她很快就能离开翼国。
夜晚的风于林外呼啸,因他们倚靠的这棵树至少有几百年的岁月,伸展的树枝宽大地犹如一把撑开的伞,上面甚至还有未完全脱落的茂密树叶。厚厚的雪堆压在了树枝上,将这一处形成了天然的避风港,夜风如鬼泣,吹不进来一丝一毫。
火堆继续燃烧,东里荼蘼和赵焰都睡着了,清醒的人只有阿箬和白一。
许久的静默中,白一的声音几乎与那鬼泣风声融为一体:“谢谢。”
“不用。”阿箬说不出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过去的事他们都心知肚明,正因如此,阿箬才有过片刻纠结。因为当初的白一还小,一如他现在看上去那般,仅仅是个五岁的孩子罢了。
阿箬无法抗争自己的命运,当年的白一又懂什么呢?
几百年过去了,哪怕他们的外貌永远保留在当初,可内在的魂魄早就在每一个朝暮间成熟。然,阿箬在看见白一时,脑海中对应的,仍旧是那个不知道疼痛,只知道低着头跟在她身后的小孩儿。
白一说谢谢,不单是因为她燃起的那一簇火焰,更是因为她对东里荼蘼说的话,她让东里荼蘼取暖,希望年关前她能安然地离开煊城。白一曾答应过要陪东里荼蘼回去她的家乡,他要离开煊城,离开翼国,去东里荼蘼口中所说的世外桃源,去看她幼时记忆中的王城外,大片大片的荼蘼花。
白一原以为,他可能活不过今夜。
但阿箬放过了他。
“早些休息吧。”阿箬为那明明灭灭的火堆又添了一把柴,火星子猝然燃起,橙黄色的光芒晃在了白一的脸上。
她背着竹篓,离他们都远了些。
白一看着阿箬离去的背影,看到她几乎走到了树枝遮拦不住的角落,身边便是一片白雪。她轻轻地取下藤篓,整个人躺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双臂与弯曲的膝盖触碰藤篓的边缘,乌黑的发丝有几缕落在了雪地上,黑白分明。
那些藏于久远记忆中关于阿箬的每一个片段,白一都记得很清楚,因为她是这个世上第一个对他好的人。他受了重伤,倒在路边不知求救时,也是她叫来了何桑爷爷为他治疗,从那以后,白一的身上只要有血,就一定会去找何桑爷爷,再偷偷看一眼阿箬。
他当时只有五岁,孩童的天性便是本能地往温暖的地方靠近,去取暖。阿箬很温暖,饥荒岁月里的苦难未曾消减她的笑容,她向阳而生,不曾抱怨,白一甚至觉得只有靠近了她,才能短暂地体会活着的感受。
原来活着不是受罪的,亦可以让人抱有希望和期待。
旁人欺负他,辱骂他,说他背上的胎记是个人人唾弃的王八,而他也是个小野种,永远不能翻身的小王八。
他看不见背后的疤,所以让何桑爷爷画出王八的模样,白一问过阿箬,那王八和他背上的胎记像不像,阿箬说不像。可他后来也问过何时雨,何时雨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自然就是像的了。
白一为此伤心过一段时间,又因阿箬的那句不像于心里腾升起了一股坚毅的火苗,他想别人说什么都不重要,阿箬觉得不像那就是不像的。
后来有一天,阿箬高兴地对他说了段神话,一个由四神兽拯救天下苍生后,分别镇守四方的传奇故事。她说他背上的不是王八,是玄武,为四神兽之一,主水,在四季中代表了冬。
白一仅有五岁,闻言自觉威风,他没有考虑这或许是阿箬为了哄他高兴而编造出来的谎言,只兴致勃勃地说:“阿妹姐姐,我是冬天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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